【记梦】当现实之外夜幕降临
我接触怪异的最初因缘是一则报纸。其上刊登着内容诡异却明显的纪实文学的文章,文字描述了一女子遭遇怪诞生物,被其狩猎、拘禁,折磨多日后残忍杀死。文字开头还保持着正常和超然的客观性,到中间就变得混乱而扭曲,传递了一种扭曲和痛苦,其中信息大致是,这种怪物还会扭曲人类的认知体系,受害女子曾经在一段时间内认为怪物是好的、善良的,亲切的,对其产生了炙热的爱意和信任。即使自己濒临死亡,伤痕累累,也感觉到快乐和幸福,认为一切理所当然。
报纸上还配以图片。很类似于夜视情况下拍摄的照片,发绿的黑色是主要基调、过度曝光和晃动的镜头让一切都很不真切。浑身伤痕的外国女子倒在荒野的丛林里,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脸上的神态迷离恍惚,糅杂着痛苦和困惑。她的旁边蹲守着巨大的瘦长鬼影,灰白的皮肤,突出的骨节,下陷的肋骨,通体呈现出一种可憎的干瘪,唯有眼睛在镜头下闪烁着奇异的白光,像一些肉食动物的眼眸。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了解世界上的怪异,我当时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则报纸并非人人都可以“看见”,是“它”选择了我。这个世界正在被黑暗侵吞。
我很久之后才知道,夜晚链接着虚妄和诡谲,它像是孕育着无数扭曲怪异的子宫,从我们的现实里劈开一道豁口,让现实的某些边角通向怪诞之境。鬼怪本身是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他们只能在现实里投影,而不能真正行动。某些地区的夜晚,却是现实被联通向鬼怪的世界。出口是隐蔽的,而入口就和平时无异。两个世界并不能大幅度交互,只能通过非常隐蔽脆弱的通道互相连通。在那里,那些诡异怪诞能够真正触碰你,杀死你。但是他们无法到达现实,而人可以穿行于两者之间。
我第一次被鬼怪追杀是在自己的家里,我既没有勇气也没有时间去看追杀我的鬼影,只是依稀知道,这是一个臃肿的巨人观女性尸体。我一路冲下楼,她就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奔跑,黄昏久久地拖拽在我身后。我意识到,这个女性鬼怪要比所有我认知里的鬼怪更强大,空前的强大,哪怕只是她的投影也足够影响现实。我的现实在被她锁定的时刻已经小幅度坍塌了,她只要在我身边,就可以杀死我。正当此时,空荡的街道上出现了一个行人,黑发即肩,黑色短须,穿着略显邋遢和过时的一个中年男性。他对我说:去公园里。我不知道他是谁,却从他的话语里感受到了善意和可信赖性。
我顺着道路一路冲进公园,我的身后传来一声愤怒的嚎叫。那是那个女尸的声音。
那个公园就是鬼怪所处之境,当我走进公园的门扉,就意味着我从现实走到了虚妄,走进了鬼怪的世界。但是,这不是自投罗网的找死,而是以毒攻毒和孤注一掷:因为我可以找到路径走出这个世界,而追杀我的鬼怪只要回归此地,就不能够再降临现实。深入虎穴是唯一活命的机会。
虚妄之境(我就这么命名了鬼怪的世界)虽然可以令鬼怪直接击杀人类,却也让鬼怪受到限制,他们拥有绝对力量的同时过载的感官也会被削减,他们的可感知区域和行动速度大大减弱。
我凭借着早已拉开一段距离的优势,通过地形不断地和女尸绕圈子。她没有绝对的速度能够在瞬间赶上我,甚至已经几乎丢失我的行踪。但是我也被困在这里了。我没有找到路径回到现实。
我们不断地玩猫捉老鼠狩猎游戏,最惊险的一次是,我中了她的圈套,几乎主动冲到她的对面。我的视野里甚至出现了那具女性尸首。
随着时间的流逝,女尸一点点向我迫近,直到我将要退无可退。我还是没有找到出路,我的体力也在快速丧失。就在我快要放弃战斗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个邋遢的长头发大叔。他为我指路,他说:去那里。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了混凝土的建筑和一条狭长的地下甬道,像是停车场质感的迷宫。我不敢多想,闪身冲入。女鬼在我身后咆哮,也跟随我冲入通道。其实我是害怕的,因为我从来没有去过这个地方,我也从来不知道公园里有这个地方。如果我不慎跑进一条死胡同,那么我的下场可想而知。永道像迷宫一样曲折而环绕,好想不断地通过绕圈子的方式缩小和中心的距离,我一圈圈地跑过昏暗发冷的通道,终于来到了一扇防火门前。
我这时骤然醒悟,这扇门后是通向现实的路径。
当我把门关上,女鬼已经近在咫尺了。她离我只有一步之隔,却被厚重门扉阻挡。她愤怒凄厉的咆哮差点掀翻我的天灵,我却笑了起来。我知道,她不可能再对我产生任何威胁了。我对那扇防火门竖起中指,对她大声说:来抓我呀?是你不想吗?
此后,我的生活被绑定在夜晚的模式里,每个夜晚我都会主动进入虚妄之境,有时候是为了把里面的幸存人类带出来,有时候可能是为了躲避追杀。我的动机在我醒来之后就忘了,但是我记得好几个暗无星子的夜色里撒足狂奔、我抓住白色衣裙的人类少女瘦弱的手腕撒足狂奔,我一次次主动进入虚妄之境,又最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