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意识到我没办法去欣赏一些作品的原因时我会感觉到很遗憾,或者,我只因自己未曾拥有的东西感觉到惋惜。
风景油画,那些传世之作,我能够感知它是美的,因为直觉告诉我这是美的。但是我提不起兴趣。
我的感知里,主观感知下的客观里是存在美的所谓概念,我也可以进行判断,我的审美一向有一种模糊而接近准确的判断。但是真正被我喜欢的是触动,带着人的意志,而不是单纯的美。因为我的心灵能够理解人如火焰的意志,为作品赋格的意志,却不能理解“为什么有的事物可以展现出一种纯粹的美”,只是诉说美,美就是全部,不关心其它,它对我显得空洞。
就像我不喜欢看大多数的大部头名著,不是因为它们不足够好,也不是我欣赏水平低下,只是因为我不喜欢。我长久以来都认为风景画是很无聊的:第一我不觉得自然有什么永恒的美,值得这样歌颂而不顾一切。第二,我认为这一切都单调。
现在想起来,其实很可悲,这并不体现我的短视,而是更加直接地折射出我人生经历的极度缺乏。
我的一生到目前为止都在两点一线地学校到家,我住在这座我打出生起就几乎没有迈出过的城市,我的活动范围基本上也只有家-校中心方圆几里,我不喜欢外面的世界,我不喜欢出门游玩,封城的时候我可以安安稳稳地呆上半年而不感到焦虑。因此可想而知,我从来没见过真正的自然。小时候父母带我出去旅游过,去花果山大瀑布,可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只是泥泞的路面,兜售雨衣的商贩,讨价还价,摩肩接踵的人,隆隆的雷声。当我站在瀑布前我大失所望…..因为它比我想象里的矮了好几倍。我那时候就留下了一个非常深刻的印象:旅游做的事情大多不知所谓,被誉为胜地的风景实际上也很无聊。
可是,真正的自然是这样吗?除却了人的自然是这样吗?自然该是什么样子?我看着画作感觉到疯狂而差异的神经在跳动。平静而短暂的光影一闪能容纳这么炽热的情感?为什么?我只能在电子屏幕里的画面里想象,无数次去想象,我想象不出真正的自然,但是我感受到人的狂喜和热爱。就好像,自然的美是一种纯粹天然的造物,不和人的悲欢勾连,不被人的意志所塑造,万古缄默而统一。它不需要任何理由,只是存在,它的存在就是横空出世的真理,而它恰巧不需要真理。它的美有一种压倒性的冷冽,除却了锋芒的冷漠、平静。以至于让人相信,心灵是这种美的造物,而非相反。画作或者摄影只能记录永恒的瞬间,而自然本身就是永恒本身。没有屏幕的边框或者华丽的装裱,自然的广袤无可比拟。
想到这些的时候我站在操场上,它在我这辈子站过最开阔的地域里排前几,而我之所以能站在这里,也不是因为我想。可是,我站在操场上的一片黄昏里看见了令人舒适的昏沉黑色,开阔的一片掌心原野,万事万物惊人地保有一抹色彩,在雾气一样的夜里起伏,舒展。在这一刻我终于理解,为什么一些风景画里用那么触目惊心的黑,我以前一直讨厌沉闷的黑色,看起来老土而粗俗,但是,只有真的行走在一切都昏黄摇晃的的落日时才能意识到这种模糊的黑的柔软和广袤,感受到确切的、令人安心的气流里吹来将冷的风,世界变得遥远而莫测。黑暗像臂弯一样环绕着我。
我走在永恒凝固的切片里,想到加缪,想到他日记里的阳光和大海,炽热而美的贫穷,想到一座在晨雾和蒸汽里上升的城市,汗水和生命。我感觉到悲伤,我想到我从来没有走过太远的路,真正去过什么别的地方,在陌生的城市里游荡像一只人群里的幽灵,没有感受过他书写里几乎看不见的贫穷底色和沉思,那样令人敬畏又痴迷的自然,涌动的对自然无尽的热爱,与它合二为一的狂喜。我知道,我不会有这个机会。我的大部分时间必须端坐在小盒子里在一些晾干后的植物纤维浆液上写一些奇怪的符号,总有人要说这些奇怪的符号有一天会决定的你的未来。